这些年来,有关编辑的修养和终极目标有不少宏论。然而,当我最近看到资深出版人臧永清在接受某出版媒体时采访谈到的一个观点,却被深深打动了。那就是:人以书名。作为出版人,生命总会结束,但是职业生涯内编辑出版的这些书,会不断被人提起。如此,作为出版人最高的荣耀就是,你会和那些伟大的作品一起不朽。
的确,放眼古今中外那些卓有成就的编辑大家,无不验证了这一道理。可以说,虽然有的人早已经生命陨落,但是他们编辑的那些举世闻名的作品,让他们在文化史、出版史上留下了闪光的印迹,至今让我们不断受益。我以为,如今提倡编辑做书的“不朽意识”,就是要让新时代的编辑进一步恪守编辑职业风范,以发现、培育更多的文化精品为己任,打造出更多足以传世的精品力作。
具备“不朽意识”,
就不能把编辑职业仅仅当作谋生的工具
我做了近40年编辑工作,深感对这个职业,不仅仅是保持热爱那么简单。此外还要时常伴随着那种刻骨铭心的寂寞和清贫。多年来,很多早期的朋友、同学听说我一直在出版业工作时,表现了极大的惊讶。不明白这么多年怎么没有跳槽到其他行业。对此,我都是淡然一笑,不置评论。
他们哪里知道,做编辑工作虽然清贫落寞,但是因为由于在文化领域里的浸润所带来的那种快乐,是金钱所不能得到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编辑工作所带来的精神上的享受是其他职业所不能比拟的。
所以,要想升官发财的人,我劝还是不要到出版业来工作,尤其是作为一个编辑所承受的平淡和寂寞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
此时,我想到了乔特的一句话“唯书籍不朽”。英国作家塞缪尔·斯迈尔斯也说:
“书籍具有不朽的本质,在人类所有的奋斗中,唯有书籍最能经受岁月的磨蚀。”
史美尔斯也说:
“好书有不朽的能力,它是人类活动最丰硕长久的果实。”
为什么这么多名家都对好书如此厚爱有加?为什么很多人说“书比人的寿命长”?这无疑是因为好书承载了人类历史最先进的文化和技能,并留下了太多宝贵的经验和智慧。同时好书还是人类文化得以继续传播的有效载体,而它的培育者的编辑,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醍醐灌顶的精神享受!
记得前不久,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中国文化走出去效果评估中心主任何明星代表研究团队提出了图书生命概念。他们认为:
图书生命包含了图书的市场寿命,但含义更宽泛,指图书作为人类精神生活的一种产品,在不同语言文化区存在的时间、在不同民族国家的使用寿命、在不同时代的文化阅读价值。
我对这一研究项目深感赞同,因为充分挖掘好书的历史价值,也是在传递好书对人类历史的重要助推作用的信息,对好书的价值怎么评估都不过分,对那些轻视精品图书价值的人,轻视编辑巨大的价值的言论,也是一个有力的回击!
消息显示,这个团队进行的“世界图书生命研究”,以再版次数为核心数据,梳理出1920年—2020年这100年间再版500次以上的图书共511种,并结合作者国籍梳理,构成世界图书生命指数。100年再版500次,相当于一年再版5次,这是一个令所有编辑、作者都十分羡慕的次数。谁不希望自己写作、责编的图书能传之久远呢?至少一年能再版一次就能说明其价值。倘若一年能再版5次,无疑是难得的精品,相当于经典中的经典。
如以黎巴嫩作家纪伯伦用英文写作的散文诗集《先知》为例,研究团队依据OCLC数据库检索,发现其再版929次,是所有上榜图书中最多的。这511本经典中,有的我们会耳熟能详,如《神曲》《伊利亚特》《君主论》《道德经》《论语》《诗经》《孙子兵法》以及莎士比亚戏剧作品;有的则出人意料,如《爱丽丝梦游仙境》《皮诺曹》等儿童文学作品。
由这个研究团队所给出的研究成果,让我们不难看出,经典作品在传承历史和文化中的巨大作用。更为重要的是,这些经典早已经成为全人类共同的宝贵文化遗产。
显而易见,这些传世的经典作品背后的编辑,无疑是站在这些经典传世背后的重要推手和伯乐。没有这些编辑独到的发现和精心培育,甚至以牺牲自我的爱好、牺牲自己的时间去精心打磨,这些经典要想传世是不大可能的。
此时,我还想起了66年前发现并打造经典名著《林海雪原》的责任编辑龙世辉,在当时是一个年轻的编辑,面对这一部名不见经传的作者自投稿,他没有轻视,而是予以高度重视。虽然这些文字写在七扭八歪的纸片上,他也没有嫌弃。当他一页页地翻下去,完全被小说中惊险传奇的战斗故事所吸引。尤其是读完“奇袭奶头山”和“智取威虎山”,杨子荣和少剑波的英雄形象深深地感染了他。读罢原稿,龙世辉马上向主管社领导作了汇报,并打电话把作者约到出版社谈修改。经过3个多月的修改,小说按照他的建议增加了很多关键情节,小说出版时书名由《林海雪原荡匪记》改为《林海雪原》。
1957年9月,《林海雪原》由作家出版社正式出版,引起轰动。到20世纪60年代初,《林海雪原》的印数就已经超过100万册,成为那个时代阅读量最大的作品之一。小说出版后以各种艺术形式被广泛传播,时至今日,有关《林海雪原》的电影、电视连续剧、动漫,甚至邮票、年画、屏风、雕塑等各种艺术形式仍是层出不穷,至今依然散发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可见,不断发现新人新作,是编辑的神圣使命。而完成这一使命也让编辑这个职业不仅仅作为谋生的工具,更是文化传承的重要推手、中流砥柱。
编辑要一手牵着读者的阅读需求,一手要牵引着文化精英,为读者量身定制各类适合的文化产品。只有自己精心发现、发掘、编辑的精美产品,最终才会为广大读者所接受,到这时编辑才能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编辑的职业价值才能得到最为充分的体现。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除了编辑有无私的奉献之外,有关部门也要切实解决他们的生活诉求、职业规划诉求,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去当好伯乐!
当一个编辑看到自己的发现和培育的图书在图书市场上异军突起,成为畅销书、长销书时,那种感觉真是比吃了蜜还甜。
具备“不朽意识”,
需要编辑博采众长、具有超前的市场预判
不过,要想具备卓越的“不朽意识”,编辑可真不是轻而易举、拍拍脑瓜、喊几句口号就能实现的,恐怕要比一般人、一般职业付出更为繁杂的、巨大的职业努力。
编辑作为文化传承的播种者,具有其他行业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林林总总的2000多个行业中,这个职业所承担的精神产品的打造更是旷日持久的。
有时一个编辑终其职业生涯一生,能有一本责编的图书获得读者持久的垂青就很不错了。我坚信,不管这个时代如何改变,高科技如何日新月异,传媒种类如何更加现代化,网络如何发达,编辑这个职业是任何人、任何社会所取代不了的。绝不会像某些人所担心的那样,编辑这个职业会成为历史的记忆,或者进入濒危的职业。
大家试想一下,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编辑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我以为应当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学生上学没有课本不说,其他公众要想了解当今外部世界,了解以往时代的文明,展望未来社会的发展,除了电视、网络、广播就没有其他的渠道了。而且这些电子媒介也有它的局限性。
不是我危言耸听,没有了编辑,这个世界将是一片黑暗!人们会听不到真正的发自肺腑的声音,看不到社会其他角落里方方面面的事情。很自然地,民族文化的传承也无从谈起,人类文明的成果更无法继承!
有人认为,编辑要有多维度触角,一手连接着作者,一手连接着市场。要在成千上万个选题中,寻觅到有真正出版价值并成为精品读物潜力的选题,就充分考验着编辑的选择、判断、打磨、提升、推广等综合能力。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出版就是一种有效的、卓越的选择!如今做好一个编辑,可不是仅仅会修改书稿、消灭错别字那样简单。几乎出版领域的十八般武艺都需要驾轻就熟。特别是在当下,在这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出版业承担的历史使命、文化使命也是空前的。如今不断传播主流文化声音,极大地赋予了出版业崇高的政治站位、学术站位。这就需要编辑具备审时度势、超前卓越的选题开掘能力。
不少优秀编辑为了能发掘出优秀的选题,对优秀书稿都是“千年等一回”,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持之以恒地坚守和等待。如中华书局《万历十五年》的新版本的责任编辑,为了打磨这个新版本,前后费时达20多年,我看到他的事迹很是感动。我在想,像中华书局这样的国家队,不但能容纳编辑有这样的策划胆识,还有耐心和勇气,让编辑的这个选题梦持续了20年。正如资深出版人何启治所言:
“就文学作品而言,作家是第一生产力,但也不要小看了编辑的作用。在复杂的情况下,编辑也是推出作品不可忽视的力量。作品是个体劳动的成果,文学作品是有个性的”。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作家和编辑往往是一种特殊的共生、共荣的关系。换言之,编辑会因为好书而成功,作者会因为出色编辑的编辑职业加持而使自身的作品闪烁光芒并一举成名!
为了打造精品,何启治从1973年冬天到西安向陈忠实组稿,约请他写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从组稿到成书也是接近20年。作为当代文学公认的经典,如果没有何启治对作者潜力的充分挖掘、作者价值的预判和长达近20年的“穷追不舍”的精心维系,《白鹿原》是不会有如此成功的地位的。何启治通过自身的编辑实践,总结出来的感受
“一个编辑遇到优秀的作品,应该下决心与它共荣辱,和它的作者同进退,这六个字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很不容易。”
这句话,我想至今都不会过时,应当激励当下年轻编辑要与好书共进退!
试想,如果没有编辑对作者独到的发现和认知,如果编辑没有义无反顾地对作者的不离不弃,如果没有编辑在作者交来书稿后的精心培育,出经典、出名著谈何容易啊!需要指出的是,好书不是什么机构可以指定和编辑自封的,需要时间长河无情地淘汰筛选,要让时间说话。简而言之,好书不但对当代读者有益处,值得咀嚼,还要能充分经得起历史的考验,永远不会过时!
因此,编辑要想寻觅到更多优质书稿,就必须自身打铁过硬,朝着专家型、学者型的大家去努力。如此才能驾驭那些有深厚人文底蕴的优秀选题,如此才能向出版“不朽”的图书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作者| 赵强
编辑 | 夏国强